一
九月二十六日，家明再熟悉不过的那双温暖厚实的手渐渐变得冰冷，冷得刺骨，冷得麻木，冷得痛彻心扉。那一晚，祖父永远地离开了家明。
家明，医科大学三年级硕士生，导师口中“40年教学生涯中遇到的唯一一个优秀学生”。他一心希望能够通过一己之力解决他所见之人的健康问题。而在面对祖父疾病时，他看到的是四个字——无能为力。
祖父的病来得突然，偶尔一次干咳，自称咳出两粒黄豆粒大小的血块，家人不以为然，家明也只认为是溶血药作怪，医院拍了胸片，医院判断是肺炎。祖父打了三天针就草草回家，医院的拘束，还是家里来得自由。半月后祖父腰椎压缩性骨折，再次入院，骨折在成熟现代医疗科技面前微不足道，一个小小的PKP手术可以解决一切。但是一个人人畏惧的字眼以强大的攻势侵略了家明一家人的内心——癌。一个月的时间，一颗小小的病变细胞竟变成一颗6厘米6厘米肉瘤，对于人体病变来讲，厘米这个单位是如此巨大，压迫了家明祖父左侧肺叶的支气管，血项中肿瘤指标已超出常规指标的百倍。强化CT中的阴影跃然纸上。家明知道，这一次，恐怕不是他能够解决的头疼脑热了。
“您好，大夫，我是12床家属，我也是一名医生，我想向您再详细了解一下我祖父的病情。”家明第一次以家属身份打开一份在他看来再熟悉不过的住院病历。
“既然是同行，过多的我不细说了，我们的建议是提早准备后事。60天左右的时间，多陪陪老人吧。”医生低声说。
“大夫怎么说？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出院了！”祖父问道。
家明装作若无其事地答道：“手术很成功，但是骨水泥需要一个凝固时间，还得观察几日，很快就可以回家了，盖楼那水泥也得干几天不是，相信孙子，对吧！”
祖孙俩哈哈大笑，但家明心中却已泪如泉涌，隐瞒应该是最好的保护了吧。
如果说这是一位普通患者的病历，家明可以十分流利且专业的完成数据分析、病情推论并拟定治疗方案。但祖父的名字赫然在上，感情让他难以平复，祖父病情从未预料到的严重性对他无疑是迎头一击。家明骑车回家，准备与祖母及父母讨论祖父病情，请祖母做决定。回家的路上必经一座跨越铁路的高架桥，那是他儿时和祖父“指点江山”的地方。5岁的家明站在这，祖父看着他，点起一支香烟，他看着祖父照样学样的“吸”起棒棒糖，祖父见状一顿说教，家明偷笑，心中却已晓得祖父不让吸烟的心意；18岁的家明站在那里，祖父看着他点起一支香烟，拍拍他的肩膀，家明假装生气，踩灭香烟，祖父心中已晓得孙子不让吸烟的劝告；25岁的家明站在这，口袋中还装着入院时祖父偷偷塞给家明的半包逃避护士的香烟。家明掏出一支，像祖父一样点燃它，一口一口吸着，家明并不会吸烟，烟呛得他泪流满面。桥上车流还在，桥下的火车还在，吸烟的人还在，但祖父可能再也不能在身后深情地望着他了。
脚边数不清的烟蒂，袖口散不尽的泪迹，倚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，家明眼已朦胧。
二
“他醒了。”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。
家明昏昏沉沉看着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“我在哪？”
模糊中一位长者说道：“年轻人，你怎么样了？这里是第一医学院的医务室。”
“我不是应该在火车站高架桥上吗？”
“火车站高架桥？40年前已经拆了，现在这里是第一医学院的药物研究所。”
“40年前？那是哪年？”
“年啊，现在是年。”
“那我现在岂不是70多岁？”
“不，你看起来依然年轻，你有24岁？”
“我25岁了，我生活在年的，这到底怎么回事？”
这一刻的家明是崩溃的，他心中并不在乎什么年，50年是怎么过去的，自己为什么会没有老。他只想着祖父的病情，想着回家向祖母汇报情况。
“别着急，孩子，我必须告诉你，我很高兴你的到来，慢慢你就明白了。”
家明急切的回应道：“我并没有什么时空旅行，也没有选择什么终点站？我只想回去，立刻回去。”
“别着急孩子，在年这已经司空见惯了，两个时空是相同的，你在这里度过多久，你在年就度过多久。时间并没有耽误太多。”
“我想现在就回去，您可以帮我的，对吧？”家明乞求道。
“当然，下一批时空旅客的班次可以为你预留位置。你想回到那里去？还是高架桥吗？”
“不，我要去二院，我要去到我祖父那里。”
“好的，不过，我可以过问一句，你的祖父是出现了健康方面的问题吗？”
“是的，癌症，在肺部。医生没有办法，只能通过药物来改善生存质量了，我在积极寻找优秀的资源为他减轻病痛，延长寿命。目前他的一切状况都很好，只是偶尔的咳嗽，或许2个月后情况就不是如此乐观了吧，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他。”
“你是好孩子，如果你有什么需要，可以通过你的手机与我联系，只需要将日期改为年，或许这里的药物可以帮助你，虽然癌症在现在的时代仍不是完全可以治愈的疾病，但可以非常有效地控制。这个我可以帮你。”
“这真的可以吗？真的可以帮助我？我该怎么称呼您？”家明欣喜若狂，他看到了希望，似乎祖父有了被治愈的曙光。
“不必着急，记住年，我们随时联系，时空旅行到时间出发了。”
三
“您好，请问你还要用电话亭吗？”
家明在二院门前的电话亭醒来，手上还夹着未熄灭的烟卷，哦，对不起，我不用了。”家明还在疑惑自己刚刚是否是做了一个梦，家明来不及去思考这些，一心奔向祖父的病房，他觉得自己离开太久了
“祖父，你感觉怎么样？”祖父还没看见家明，就已然听见的孙儿的问候。
“好着呢，啥时候出院。”家明见得祖父精神状态非常良好。
“不是说了吗，过两天就可以了。”家明笑着说。
祖孙两人再次相视而笑。
家明回家后，向祖母及父母认真叙述了祖父的病情。家里人愿意听从医生的意见，回家静养，陪好祖父最后这段时光，愿这段时光能够长一些。
四
这天晚上家明不用陪床，祖父让他回家好好休息。躺在床上的家明辗转反侧，不能入眠，他一直希望能为祖父寻得治病良方。
“叮咚！”手机上女友发来一条短信，医院的呼吸科郑医生是肺癌专家，擅长中医辨证论治，有两三张非常有效的中药处方。家明决定让祖父静养几日，便前去寻医问药。
三日后，家明带祖父来到门诊，郑医生经过望、闻、问、切，为祖父开具了中药处方。同是中医专业的家明，对这张处方产生了浓厚的学习兴趣，他希望通过处方解读祖父的病情。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。三周后，意外出现了，祖父拒绝用药了。祖父说每天大剂量的中药汤剂成了精神负担，并且伴随的厌食腹胀等症状也让他心情变得糟糕，虽然服药后效果非常明显且有效，但祖父对于汤剂心意已决。家明用尽浑身解数，劝说祖父用药，坚持治疗，祖父也只是敷衍迎合，心中对汤剂早已是拒绝万分，治疗定是尽力，只是大剂量的汤剂让人太过煎熬了。此时的家明想到了年的老者。
五
“喂，老者，您在吗？”
“在，家明。”
“您怎么知道我叫家明的？”
“快先说说你祖父身体怎么样？”
家明向老者诉说了这几天的经过，老者说：“或许我有一个办法，可以帮助你祖父顺利用药，但这需要你做大量的研究，年的药物和设备我无法直接提供给你，但我可以告诉你，把药物微量化，中药汤剂的有效成分浓缩成一粒胶囊，或是几毫升的液体注射剂，又或是口服液，这一切，需要你对于药物在微观层面上有更深刻的认识和研究。你可以做到吗？”
“当然，只要可以减轻我祖父的痛苦，我可以做到！”
“好，思路是这个样的……”
老者将思路详细严谨地讲解给家明，家明开始了漫长药物研究。家明首先分析了祖父的处方，根据配伍组成，家明清楚找到组方中“君、臣、佐、使”所代表的药物，根据药物主要成分及次要成分，将试验进行排序，单物质对应单物质的化学反应，化合物对应化合物的化学反应。组方中，相须、相使、相反、相杀、相畏等配伍条件及禁忌，一一进行试验。就这样，白天陪祖父就诊，为祖父煎药，晚上就查阅参考文献，进行研究。一个月过去了，家明获得了研究上的突破，他是想，按照中医思路组方，仍以四气五味来区别药材，调剂时调剂的不再是锅满盆满的草药，而是一毫升一毫升的提取物，那样一张组方下来，患者服药量也可以大大减少，纯度提升的话，甚至可采用以注射的形式进行治疗。两个月过去了，理论报告得到认可，第一批药物提取试验开始，祖父的病似乎也稳定下来。家明坚信有一天，祖父会用上他的药物，来自未来理念的药物。
可是，往往事与愿违。
六
九月二十六日，家明再熟悉不过的那双温暖厚实的手渐渐变得冰冷，冷得刺骨，冷得麻木，冷得痛彻心扉。
祖父走了，带着深情离开了世界。祖父没有痛苦，他深情地望着祖母，望着他的子女说了再见。
家明的泪已决堤，祖父的离开让他伤心不已。他决定带着这份遗憾完成研究，以告慰祖父在天之灵。三个月过去了，第一批药物试验成功，家明申报了国家专利；一年过去了，家明的未来药物已然成型，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；五年过去了，家明成为人人皆知的未来中药的青年杰出人才；十年过去了，家明的未来中药已经完成定型，并获得中医医师和患者的广泛好评，医院百分百覆盖。
十年后，年，火车站高架桥因城市发展被拆毁。年，第一医学院药物研究所拔地而起，家明成为第一任所长，继续研究他的未来药物。年，穿越机时光旅行航班在世界试运行。年，家明已是75岁的老者，研究所内他带回来一个25岁的青年。
家明的孙子用稚嫩的声音喊道；“他醒了！”
家明心里默念道：“你好，青年时的自己，祖父他还好吗？”
家明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孙子，就像当初祖父深情地望着自己。
作者：山医院药学部杨天硕
本篇荣获专业组三等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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